Ice-9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wb@_浮槎去也_

【度朔桃枝/岁日鸡鸣】长命百岁

*十四五岁左右的杜,时间线是我胡说的时间线。

 

杜甫总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年初一他给家里长辈请了安,坐在案前念了半天书,总觉得不对。翻书见“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一页自己折的角,方想起来先前他还想去山上看梅花。结果岁除夜熬得昏沉,好容易到了早晨又只顾着同亲友说吉祥话,一来二去倒把这事忘了。

到底是年少,熬了一宿只是稍作休整立刻又有了精神。何况他本就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的性子,当下就披了软裘出门去。

门口撞上路六吆他去耍他都拒了,还问人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去。对方摆了摆手,说没那么好的兴致在天寒地冻的时候上山。杜甫笑路六分明是犯懒,之前深冬去冰面上扑鱼都是有的,怎么看花倒说是怕冷了。

对方恼了来赶他,他倒朗笑着一夹马腹朝官道上跑开了。

如今山上梅花开得正好,随着家中女眷去寺院上香的小侍女在后院里叽喳了好一会。昨个他也是在后院温书时听了满耳,看着手中书卷又看了看窗外天色,才决定今日踏雪寻梅的。

他骑了马朝郊外去,一路上风贴着面,瞌睡醒了不少,偶有凉飕飕的雪片子溜进衣领里几片,冰得他不由得哆嗦一阵。这可不行,杜二,他思忖着,这点风雪就如此狼狈,往后还做什么游侠?于是挺了挺脊背,自认为保持住了风度,结果旁人看来,骑马飞驰的少年郎眼睫和鬓发都挂了白霜,鼻尖也冻得通红,怎么着也是有些狼狈的。

清晨乡道上没什么人,爆竹纸屑积在路边,夜里又落了雪,微微盖了一层,在晨光里闪着光。

山间人也疏落,他拴了马就顺着石板搭成的山路拾级而上,台阶上的雪有部分被踩成了冰,脏兮兮的冻在角落里。他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是滑,干脆换了条道,从旁边的岔路走了上去。岔道上的雪还是松软的,一脚下去刚到脚踝,倒是比城中积得多点。阳光落到雪上有点晃眼,他用手稍微遮了遮,恰好瞧见伽蓝的红墙。

沿着墙往后山另辟的小道上去就是梅树林,从他所处的位置已经可以隐约间瞧见探出的花枝。只是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裹着紫绮裘的青年睡在墙根下,半阖着眼,发间眉间都落了雪。

于是他不得不停下来。

若不是对方面色红润尚有气息,他都要以为自己年初一就遇上了那杀人抛尸的。

“郎君,醒醒,”他蹲到那人边上,晃了晃那人肩膀,“郎君在此处睡当心染了风寒。”

那人迷迷糊糊中咕哝几句什么,他疑惑地侧耳去听,结果那人抬起眼皮瞟他一眼,忽地一笑,反手一下扯他的手让他跌坐在雪里。

“你——”

这下他多少是有些恼了,姑母道他身体底子弱,冬日天冷不可贪玩,他出门都是严严实实裹好了才来的。这人一拉让他半个人浸到了雪堆里,回去估计免不了一顿念叨。

未等他气急骂出来,那人就抬起手悬到了他眼前,在簌簌落下雪花间手指胡乱飞舞,恍若在虚空中抚琴,还偏过头凑到他耳边,浅淡的酒气和寒气撩过他的耳朵,弄得他下意识一缩。只听怪人说:“听见了么,小公子?雪落下了,梅花开了。”

那是什么声音?他被说得当真有些好奇起来,顿时忘了继续恼这人,静下心去听。

雪中分明只有风声。

但杜甫好像真的听见了别的什么,雪落下时压到了树枝,断裂后噼啪一声便戛然而止;香客的鞋履印在未被踩过的雪上,仿佛牙齿碾过一块松软香脆的糖糕,酥得发麻;鸟雀扑棱棱落在镶了青色琉璃瓦的墙头、寺院的诵经声、冻结的溪水开裂……离他甚远的声音隔着一片嗡嗡然顿时拉近,他想那片嗡然是不是雪落的声音,清脆的是不是梅花开的声音。梅花开应当是清脆的么?想来是,它可是要破了寒冬封冻才开的花儿,开得时候像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作响炸开枝头的霜和雪才有意思呢。

那人侧过脸见他笑了,也兀自地乐起来。

可他人还泡在雪里,实在冻得受不了,不一会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后朝那人伸出冷得泛红的手:“郎君不若还是起来罢,寺里应当有热汤给你暖暖,再这样坐下去是会着凉的。”

青年看他一眼,伸出两只手搭在他冰冷的手上,眉眼舒展开时慵懒气一扫,宛若一柄利剑出鞘:“那就劳小公子拉我一把。”

杜甫没花什么力气就把那人拉了起来,说是他拉起来的,不如说是那人自己站起来的。对方虽然在雪里泡了大半天,手却比他要暖得许多。他颇为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对方的余温还留在上面,冷风一过就有些空落。

青年先笑着说多谢,这才拍落了肩上的雪。杜甫被笑容一晃,迟来的觉得眼前的人好看。

“天这般冷,郎君怎么会睡到这种地方?”

“小公子可信这世上有山精野怪?”青年答非所问。

什么山精野怪敢在年初一就出来放肆,杜甫见他一脸严肃正经,又看了看他那裘衣下不伦不类的道袍,迟疑道:“……郎君是来捉妖?”

“自然不是,”青年笑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他屈起手指又伸展开,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小公子可曾听说过这山中有白狐九尾,是为祥瑞。居死气阴匿之地,可幻人形。“

杜甫诚恳地回答:“未曾听过,郎君莫不是认错了山。何况既是祥瑞,又怎会居死气阴匿之所?”不过这说法倒是听着耳熟,他似乎在书中见过。

“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对方大笑,震得枝头雪落了下来,笑完后方朝深山里遥遥一指,“可在下确实是从那边来的。”

原来如此,杜甫恍然大悟,这人说自己就是那狐狸呢。二人朝着寺门走去,杜甫这时也不急着看梅花了,用余光看着这人裘衣边上的金线,心想此人生得一副好模样,观衣料也似个世家子,谁曾想竟是个痴的。

“那郎君在墙根下是……”

“自然是吸纳天地之灵气。”

“是么?倒确实听过狐狸戴骷髅拜月以化人形的传闻。”他嘀咕了一句,又问道,“你真是戴了骷髅才变成人的?”

“那是狐精,九尾白狐可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是不同的。“李白吹得天花乱坠好似确有其事,事实则是他在岁除夜喝得烂醉去吹山风,结果半醉半醒间直接宿在了墙根下。

不过眼前的少年郎反应颇为有趣,饶是他阅人无数也看不出来对方是真信了还是反过来耍人。

少年被他略带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郎君既然是狐……仙,怕是入不得这寺院罢?“

原来不觉间两人已经绕到了寺院的门口。

李白正要迈进寺院的步子一顿,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瞧这小孩一眼。看着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原是也憋着坏呢。想他李太白胡说八道的功力素来是无出其右的,不成想竟被个未及冠的少年噎了一噎。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若无其事地进了寺院,抖了抖被融化的雪打湿了一角的衣摆,“无论释道,所求皆心。我一心求仙向道,自然进得这寺院。”

先前还不确定,现在听他这么说,杜甫便把身边这位满嘴胡话的青年和家里见他年纪小就爱逗他的长辈等同起来了。他家中有弟妹,当然知道逗孩子的乐趣。只不过这个被逗的人变作自己……他抬眼扫一眼那张笑得有几分欠揍的的俊脸,搓了搓手指。

新年第一日,寺里上香的人不少。杜甫早先在外头耽搁了一会,此时走到寺院门口再回看山道上的人已是密密匝匝。

寺中有接引的僧人,这人既不傻,那他也就不必在此处多加逗留。正准备告辞离开时,从左前方走来一个僧人停在两人跟前,开口前对两人行了个礼:“李居士原来在此处。约是卯时末时有人来寻过您,不过听说李居士从岁除夜后就不见人便先回了。“

李白面不改色答:“那实在是不巧。”

不出意外听身侧幽幽道:“大仙竟还是正经居士呢。”

一旁的僧人一听就明了,不由笑道:“小施主勿怪,李居士爱逗弄人,并无坏心。”

也非故意逗弄,李白在一边讪讪笑着,他只是顺着话头就这么说下去了。若是真刻意蒙人,那他就不会任由人和他一起进寺院了。只是少年看着像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这么一来怕是要发些脾气,倒是叫他有些头疼。

谁知少年冲着那年轻僧侣一笑:“我早知这位李郎君是诓我了。”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此处既没我什么事,那我先告辞了。后山的梅花等我该等急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小公子留步。”李白却突然喊住了他,“小公子不是来看梅花的么?我在此处小住了两月,哪一片的梅花开得好我最清楚不过。”

杜甫狐疑地看他:“当真?”

“当真,当真。”李白笑着哄他,这小孩还挺有意思,就这么放走了还有几分可惜,“这回不诓你。”

杜甫踟蹰一阵,见他一脸信誓旦旦,还是点了头。

看人同意了,李白又说待他先换了湿衣裳再一同去,在杜甫满脸“我疑心你又诓我”的表情中欣欣然牵了他的手就朝寺中的客房去。

这回二人总算是交换了名姓。他问对方的名字是怎么个写法,少年顺手就在结了霜的廊柱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年纪虽小,倒是练得一手好字,李白想着,抬手在一侧也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遒劲工整,一潇洒飘逸,并而观之相得益彰。

其后杜甫本是要规规矩矩喊他太白先生,结果被他捏着脸蛋儿愣是让人改口唤他太白兄,又不知是什么缘故左右对这人生不起气,只得叹了口气到一边等他,同时揉了揉自己被捏痛了的脸。

李白到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就瞧见那半道捡了他的小公子端端正正坐在案前,手指轻点着他那醉后笔画囫囵的诗稿若有所思。室内铜炉子烧得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都被熏得浮了层薄红,似乎是等得久了起了些困意,头微偏朝一边靠着,裘衣领子上的绒毛蹭在脸上。

可待他一出来,少年就立刻醒了神,一双眸子目光灼灼地定在了他身上:“这是太白兄作的诗?”

“你看这屋里可还有别人?”他往小少年身边一坐,眉眼带了些笑,“读了我的诗,作何感想?”

他以为对方因他犯下的前科总该怀疑两句时,却听对方说:“宕逸不群,潇洒自然,太白兄的诗倒与人相称得很。”又别扭道,“假以时日我也会写出不逊色于此的诗来的。”

李太白听了哈哈大笑,一时不知是该夸赞对方少年志气坦荡可爱还是该欣喜他竟觅得一小知音。他这么一笑笑得少年逐渐红了脸,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忿忿瞪他一下便起身往外走,他只能一边解释一边把人拉回来。

之后李白又打算就此事逗他,杜甫却睨他一眼,紧抿着唇怎么都不说话了。

 

后山积雪要比山前多,雪停后鸟雀活动也频繁了些,啁啾声不绝于耳。杜甫行走其间,也受其感染,心情变得平和欣悦起来。

此时李白不知从何扯了块赤色的薄绸子抛给他让他系好:“二甫,来,遮着些。避开日头,伤眼。”

“太白兄,这绸子好生眼熟。”杜甫默然端详了手中的绸子一会,忽然说道。

“这是专门给大佛擦身的绸子,当然眼熟……好了,莫生我气,自然是逗你的。这绸子虽和前者出自一源,却是新绸。”

杜甫定定地望着他,气倒是不气,只是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词:幼稚。李白竟还敢看着他笑,笑完自个儿上前给他眼前系上了绸子,拉着他就往林中走,不过小半刻就见到了李白口中那片开得最好的梅花。

这片梅花确实开得好,不过他却看不出同其他处的梅花有什么分别。

正想着,就听李白说:“高处的好看,我替你折。”他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见李白提剑斩下了高处生得最好的一枝梅递到他手里,“好了,还要再多来几支么?”

杜甫刚把那支盛放的梅花枝抱在怀里,就见李白笑盈盈地问他,而他一触及对方的视线就立刻局促地收回了去,心脏跳得胸口有些发闷。怪事,这人分明是让他有些不自在的,却又自由洒脱得让他有些向往。他想象不到对方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他总在意料之外,生气、欣喜,也皆因一人而生。

“可以了,梅花在枝头好好的,谁都来折几支那可就不好看了。”他垂下眼睫盯着怀里的梅枝,心想自己的耳朵估计快烧的和梅花一样红了。

“好看的。”李白话出口后才惊觉自己由于某些原因神游天外话只听一半回答了什么。当然,就他的口才而言,想把话圆回来再简单不过,不过他思虑再三,并不打算把话圆回来。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接下来他们都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李白开始聊他周游各地的见闻,杜甫则静默地听,偶尔评个一句两句,即使视线总是落在地面上也掩饰不住眼里细碎的光。

聊了又不知多久,久到杜甫一看日头才无奈发觉自己真该告辞了。

临走时李白让他等等,说要给他个东西。

“毕竟先前诓你是真。年后我就不在此处了,这是我亲手刻的桃殳,辟邪的,就当做赔礼。”他把那枚刻了“长命百岁,岁岁平安”和祥云纹的桃木物件捧在掌心中,红色的吉祥结和流苏垂落下来,悬在半空晃晃悠悠,“虽没有白狐,不过这也可以算作是祥瑞罢……我替你挂上?”

“嗯。”杜甫轻轻应了声,“你要走了么?之后又会去哪儿?”

“不知,许是继续周游,寻仙问道,又或者……”就像他之前指着深山说自己乃九尾白狐自林中来一样,他手指向西轻轻一点,说道:“去长安。”

杜甫恍恍然顺着他的手指轻点的方向看去,仿佛看见他的指尖点出一朵盛放的花,花苞一绽便见得行人车马城池楼阁铺开,美人的纱轻缭过万家灯火中的夜,明月落入酒杯中乱晃,晃得人眼晕。

他收回视线喃喃:“长安啊……”等他学成,同样是要去长安的。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梅花枝,半晌才道,“且不论是何处,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聚,定邀太白兄一道同游。”

“好,”李白蹲下身,难得细致地替少年佩戴好那枚桃殳,随后玩笑般地捏了捏他的指尖,“那就如此约定了。”

此次一别,再见与同游,便都已经是后话。

-END-

 

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感谢观看,新年快乐。

谢谢老师们带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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